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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马湖之冬(白马湖之冬)

白马湖之冬
徐军伟 摄白马湖的冬天,如果不刮一场凌厉的风,似乎不算作冬天。当北风呼呼作响地越过萧甬铁路,穿过两山之间的缺口向湖心袭来时,仿佛能看到夏先生将头上的罗宋帽拉到了最低。这样的风,才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。
风是没有颜色的,盛情而起。逝去后,只会留下一些声名。
马荣壮 摄
从不去念白马湖的雪,下雪的日子极少,即便下了,也不成常态。但一定会念风,风来了,湖上才是晴天猛日,冷得干净而透彻。沿狭长的白马湖水系有好些小村庄,不妨以西陡门为始点顺时针数一下,南大岙、赵岙、郑岙、岭下王、倪岙、虎岙、章岙、西徐岙等,皆据山形地貌而定名,以“岙”为最多,岙为山间平地,出则面湖,入则依山,全然是“山水间的生活”。农家人没有几个喜欢烟雨迷津的,他们更愿意天晴,哪怕冬风不余留恋地吹来,将一座座“岙底”灌得刺骨的寒。学校乃白马湖的外来户,一百年前这里只是一座湖中的半岛。沿湖人家于春来秋去中,看水涨水落而栽桑植谷,因渔耕不缀而自得其乐。进入冬天,粮食已晒干入仓,红蓼还在湖岸低垂着一串串干瘪的脑袋,冬青树则挂满了籽,招来成群结队的鸟雀,那是它们过冬的口粮。湖面上白茫茫的,丢了许多往日的生气,只有??冷不丁的钻出水面,它们异常机警,一见到人影便会贴着水面扑楞楞地疾速飞远。
经辉 摄
直到如今,湖上还可经常看到这种被农人称作“水葫芦”的水鸟,??也是一种北方的候鸟,但在白马湖的四季里都能看到。它们的祖先穿越大江南北的苍凉,当落在上虞的这个冬天角落里时,满眼看去,都是淡淡的温润,所以??们决定再也不走了。无论有雪有风,即便岁月凉薄,找到了一个心仪的角落,将魂灵安放,任性地快乐或者忧伤,这简直就是感动冬天的模样!如此温柔的画面,很让人心动。再一思忖:人,和鸟不是一样的吗?
马荣壮 摄潇潇落木,长河落日,候鸟们怀着一股洒脱壮烈之气飞越在大自然的“荣桔轮回”中,最后将身影落在白马湖的水草之上。其实人类也有倾巢而出、举家漂流的壮举,或是为了逃避严酷的环境,或是为了寻找更适合种植的土地。几乎可以肯定的是,上溯千年的话,白马湖诸村的先辈们都还在北方的某块土地上生息。南下漂流之初,他们的心中没有湖光,也没有山花,漫无目标地走着走着,突然发现幻想中的东西就在这里等着他们。松岗上,湖湾里,青草鱼虾处处鲜。包袱卸下,快乐得像找到归栖处的鸟。
似内心安静,又似灵魂回归,在这一片安然和静寂中找到真实的自己和真实的家,“另择良枝”的梦想可得实现,白马湖便成了迁徙者们的最后一站。
马荣壮 摄
1922年的白马湖之冬,对于三十五岁的夏先生来说就是他漂泊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。那时的他常常透过清晨弥漫的雾气,望着自己的一排低矮新屋而沾沾自喜。虽然与邻近的农家小院并无大多区分,但夏先生相信:这里会是他永远的家。在此之前,这个叫夏丏尊的教书先生,说得不好听些,就是个居无定所的“流浪汉”。夏先生也曾在故乡崧厦住过庭院深深的祖宅,但祖父经商失败,整个家庭很快就衰败了,等到他在浙一师任教时,祖宅易主他人,夏先生只好把家小搬到杭州的一条小弄堂里。这种飘忽不定的日子过了多后,白马湖新屋完工竟成了他“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大事”。
当然,把此地看成“理想岛”的不仅仅是夏先生,白马湖有过丰子恺“客舍青青柳色新”的小杨柳屋,有过经亨颐“白马湖滨迨有梅”的长松山房……还有过章团长的花园墅,范校长的稻桶屋,香凝女士的双清楼,甚至朱自清在从春晖转教清华的一年多中,仍放心地让妻儿们继续吃着白马湖的湖风。这些人都不是白马湖的原住民,他们纷纷安家置产于此僻壤,均发端于1919年12月2日的校董会成立事件。在冬天营造梦想,素来是白马湖的惯例。
白马湖的冬天阴冷漫长,课务之外又如此寂寥,是这批雄心勃勃的中青年们之前所没有想到的。怎么办呢?结庐湖畔,饮酒诗话!由于夏夫人好客,先生们的酒局也往往设在夏家。夏先生是真吃酒的人,下酒菜不挑,其他人则不一样,毕竟文人饮酒是一种形式,需要一些讲究的搭配。话说当时的丰子恺,就已经琢磨出一道叫“白马湖醉鱼干煮笋”的江湖菜来了。经辉 摄“山水间虽然清静,但物质不便之外,住家不免寂寞。” 这是丰子恺把家眷迁往春晖的第三天,有个朋友对他讲的话。但奔放的理想和热烈的诗酒很好地解决了这些问题。当这位由大城市漂至小乡村的年轻人在白马湖生活了一年之后,忍不住感叹:上海虽热闹,实在寂寞;山中虽冷静,实在热闹,不觉得寂寞。“山中是清净的热闹”,冬日天空经常布满灰白色的浮云,有时候太阳光从云隙里投射下来,映得空旷的田野东一块西一道地明亮着。突然会有爆烈的风,吹向光影下的桕树枝、荞麦根、油菜苗以及孤身干活的农夫,树枝草木依了风势而颤动,农夫也把脖子缩了缩。风继续向着夏先生的新屋刮来,声响盖过了近处的鸟鸣虫叫及远处农人的叱牛声、村庙的木鱼声,“寒风怒号,湖水澎湃”,翻译亚米契斯文字让夏先生内心充满暖意。“松涛如吼,霜月当窗”,春晖各家老小跟附近村民一样早早躲进了被窝,先生们读书写字的油灯却还在象山脚下亮着,发出白马湖新文化运动的缕缕光芒。不过,夏先生后来还是选择了离开春晖。他心爱的私宅“平屋”,在其家眷后人住守几十年后捐赠给学校,自此,夏先生又变回一个“名下无房”的人,但跟先前不同,他赢得了这一片湖以及湖上的声名。
马荣壮 摄
许多人注定是要离开白马湖的。能长伴湖山者不是没有,举个眼前徐老师的例子,他乃是土生土长的西徐岙人,春晖退休后接管名人故居事务已有多年,不说兢兢业业,也可谓不辱使命。今年冬天的一日在平屋前遇上,发现他苍老了很多。“我做不动了,明年想休息了”,徐老师跟我说话时眼神中透着些许无奈。虽则告退,但徐老师的家就在湖边,他是属于永远不会与白马湖说再见的人。
相比之下,更多的人就只是“过客”了。有位春晖陈师弟,朋友圈里神出鬼没的人,现居北京的他,见我发了白马湖冬日晒鱼干的照片,猛得来了一句:“哪天我再泛舟湖上肯定让师兄你作陪。30多年快40年了,每次想到我都满含泪水。”
当山川日月已沉入到漫漫书卷之中,很多人重又梦想回到这里,回到春晖先贤的那种诗意而释然的湖居生活中:窗含长松,门对孤舟,窗明几净、书墨横陈。日煮一菜一羹,夜依纸上灯月。不管是夏先生的《白马湖之冬》,还是徐老师的“不说再见”,陈师弟的泛舟之约,都可以看出一点:有些缘,不是说散就能散了的。

——2020年1月13日 再读《白马湖之冬》有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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